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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

  在政大書城瞎逛著,沒什麼目標,隨手拾起書翻閱,不以為意又擺回原位。劉克襄的《11元的鐵道旅行》雖沒被放在一進書店即可看見的暢銷熱賣架上,卻也是擺在遠流出版社櫃前醒目的位置上。書皮有著簡單線條構成的鐵道、田野插圖,底色是公文袋的暗黃色,我拿起它,有那麼一瞬對劉克襄這名字毫無想法,隨手翻了目錄,第二篇的〈十分站:幸福車站在哪裡〉正是我熟悉的車站,讀完後,我驚喜,雖然書名很像一般旅遊書,但劉克襄讓這本書的內容很不一般。

  我的成長和鐵道始終存著一種關聯性。父親的老家在平溪線的十分站,雖然我一、兩歲的時候,父母在汐止買房,我們一家三口就從十分搬出來了,但離汐止的家很近的是南港火車站,出門搭公車也會遇上平交道,尤其小時候逢年過節,職業是人民保母的父親常常仍在值勤,我跟母親就必須搭火車回老家。童年的某一段時光,我經常回十分,甚至在大街小巷鐵道旁亂跑,在那個半小時就能逛完的小地方交到同齡的朋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漸漸曉事的我對家族開始累積一份不諒解的情緒,幾乎遷怒至愈來愈受遊客賞光的小站村落。即使如此,每每看到鐵道旅遊的相關書籍還是忍不住要翻看,大概就是又愛又恨──有生以來即從靈魂深處緊密相連,不論長大後的我多麼地想切割。

  這不是一本旅遊書,若僅是如此,勉強可說是在地人的我,不會一讀完相關篇章,就對它有一見鍾情之感,而好一段時間抑止購書欲的我,毫不猶豫地掏錢買下它,因為我確信它會像《恍惚的慢板》一樣,經常跟著我在家裡每個角落移動而為我所讀。

◎他的筆

  劉克襄在晃蕩中細細的感受他筆下每一個車站生活化的風景,是輕的、遼遠的、獨自的、自然的、靜的、慢的、舒服的,讀著他寫下觀察到的小站及村落,彷彿能聽見小站及村落輕而慢的呼吸聲。全書分為四個大章節,〈喧嘩旅驛〉、〈寂寞小站〉、〈高速風景〉與〈風物尋味〉,除了〈高速風景〉是劉克襄搭乘高鐵所感,其餘三個章節,都是他一個小站一個小站以足跡晃蕩過,才能描摹出小站的靈魂。

  在〈後壁站:走路去無米樂的家園〉中,劉克襄選擇搭火車搭到後壁站,再走往菁寮,剛從車站出發,就有一輛計程車的司機表示要開回新營,載他去菁寮收一百就好,他不要,司機降價到五十,三公里的路只要五十元耶!「我一度動心,但想起曾經在書上見過的景象:一座詭異如金字塔的教堂,矗立於碧綠的稻海之中。再想像,黃昏時,太陽照射在菁寮小鎮的滄桑,餘暉打量金字塔教堂的莊嚴,還是選擇了徒步。」讀到這裡,不免覺得劉克襄真是個可愛的人!雖然我沒去過後壁,卻似乎能夠體會他的心情,堅信有一種美景是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行才能得到。

  我很喜歡「晃蕩」這詞。聽起來就是沒什麼目的,胡亂走,但感覺上是很愜意自在的。沒有目的,反而能捕捉到一些小細節,一步一腳印的踩踏,整條街、整個村落,乃至於整個城市的氛圍都在足印落下後一一浮現,比起專挑熱門景點拍攝人與景合照的觀光式行旅,晃蕩能看見屬於一個地方更接近真實的風貌。

  〈平溪線的箭竹筍〉一文提到了平溪盛產箭竹,幾乎家家戶戶都在門前剝筍。箭竹是我從小就開始吃的筍之一,我很喜歡箭竹筍,可是一般外面的餐廳或自助餐店很少能吃到箭竹筍,我把能吃到它視為理所當然,從不思索為什麼只能在老家買得到它。文中提及陽明山與北海岸、花東亦盛產箭竹,我沒去過花東,也沒在陽明山上吃過山產,自然是不知道這回事了。劉克襄拍了許多大街小巷人家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剝筍的照片,還指出平溪的箭竹筍與它處的不同:只有平溪人會在自家附近種一片箭竹筍,時候到了就鑽進去挖筍,筍子留下食用的部分比北海岸的筍多了半截,然後筍殼會再倒回竹林當肥料。劉克襄拍了一張照片,畫面上是一般的矮房子旁一大片的草叢,他說,那不是草叢,是箭竹林,我很驚訝,因為那是每次回老家都會經過的一段路,我一直視它為荒煙漫草。

  《11元的鐵道旅行》補足了我很多想像,好幾個小站都是我曾經經過,卻沒有機會下車走一走看一看,我不停想像著,然後我愈來愈少搭火車了,終於有一天,我看似忘了這些小站......。

  侯硐和三貂嶺是我搭火車回老家時必經的小站。

  搭平溪線的火車,多在瑞芳換車,以前母親偶爾會帶我在侯硐換車,那是個荒涼的車站,沒什麼人會在那等車,四面都是山,等車的乘客彷彿都是被困在山谷裡十六年的小龍女。冬季時,東北季風總是吹得我直發抖,我曾經討厭在那等車吧!因為是一種被困住的感覺,反而會想車站外是什麼樣的世界呢?一片寂寞的森林嗎?〈侯硐站前的兩家麵攤〉解除了我長久以來的疑惑,原來侯硐車站外雖然荒涼,卻有兩家當地人經營的麵店,為登山客補給溫暖。

  三貂嶺這名字我老覺得怪,整個小站的模樣也很古怪,當火車往菁桐的方向駛去,小站的右側是一面山壁,小站的左側又是一片蒼綠的山,看不到民房,到底站外有什麼?小時候不會想很多,並不會思及一個無人居住之地為何有建車站的價值,僅僅是覺得怪。對三貂嶺的印象是一片水溶溶,山區濕氣重,再加上可能有山泉水流洩,小站右側的山壁總是濕答答,青苔遍布。劉克襄喜歡爬山、走古道,〈三貂嶺站:全世界最貴重的孤獨〉揭開了三貂嶺在我面前始終神祕的面紗,那的確是無人之地,但曾經興盛的礦業,以及古道,是這裡能有車站,也偶有人在此下車上車的原因。

  劉克襄不只善於晃蕩,也善於搭訕。〈三貂嶺站:全世界最貴重的孤獨〉中,千禧年第一天,他在小站遇上一名日本年輕人,年輕人千里迢迢來到台灣北部不知名的小站,只為了購買當時還有販售的硬紙車票,全是三貂嶺到菁桐,他說這五個字連在一起,就是疏離、蒼茫、孤獨、流浪,而劉克襄當下卻是從三貂嶺想到三多利這種酒,超妙!然而劉克襄筆下重現與日本年輕人在三貂嶺站趣味橫生的對答,讓三貂嶺這個小站忽然生氣盎然,好像有一天我也該買張車票,就在三貂嶺下車,等著另一個人到來,然後我搭訕他,或接受他的搭訕。(事實卻是,我可能得與站長乏味的對看,直到站長不想看到我,催我搭火車離開。)

  搭訕的故事還出現在〈集集線:高中女生的旅行〉。劉克襄在火車上遇到一票歡樂無比的台中名私校的高一女生,他硬是要問她們有沒有讀過〈大樹之歌〉和〈枯木是大飯店〉,囧的是高中女生完全不認識他,還是回家後瀏覽了可能是劉克襄自己留給她們的部落格,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角色咧!(XD) 〈集集線:高中女生的旅行〉一文中附了高中女生在火車旁的合照,還有一對同劉克襄夫婦一起在水里下車的高中情侶的合照。我是這麼覺得,一群好朋友的合照被放入作家書中,也就罷了,不失為一種紀念,高中情侶合照被放入作家的書中,要是分手了,有一天在圖書館裡翻到一本書,書裡竟然有自己跟初戀男(女)友的合照,豈不尷尬嗎?(XD)

  劉克襄給了每個小站一個可愛的故事、一幕美麗的風景、一種動人的情懷或是一段深刻的歷史記憶。那些我曾經過的車站,因為這些故事、風景、情懷與歷史記憶,它們的樣子躍然在我眼前,比我見到它們時更活潑生動,那些我未曾經過的車站,我憧憬、我嚮往,但願有朝一日,我的足跡也能遍及那些小站。

◎P.S

  喧嘩旅驛與寂寞小站兩章的各篇篇首都附有小站延伸至村落的簡單地圖,非常非常可愛,是樸拙的手繪風。有了這些地圖,更能想像劉克襄說的故事、描繪的風景喔!

  〈十分站:幸福車站在哪裡〉拍了一張十分站內的台灣鐵道故事館的照片,台灣鐵道故事旁立了一個白色牌子,上頭寫著:「十分幸福」台灣鐵道故事館是這幾年才興起的,我還是看了這張照片,才跑進車站一窺究竟。究竟幸福站在哪裡呢?劉克襄說日本真的有一個荒廢的車站,漢字寫作幸福站,或許有一天可以台日來個姐妹站合作。但我更喜歡他說:「其實,華者,花也。我們常以幸福花開,形容事情的圓滿。大華乃花朵盛開之意。十分大華,不就是十分幸福更深層的情境嗎?」大華是三貂嶺站與十分站中間僅有的一站,小時候經過,我都想,什麼站名嘛!那請問有小明站嗎?沒想到我一直都在幸福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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