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印‧象

　　儘管自我初踏入教室起，天花板懸著的四架電風扇便咿咿呀呀旋轉，可難以袪除的悶與煩躁早已困在凝滯的空氣之中。第一次見面，閒話家常的開場白省略了，我和你們一起困在這間教室裡，只能一起在這裡懷想一千四百年前可能存在也可能是虛構的木蘭。喔，她本是個織布姑娘，但命定她是不凡的，誰叫她發現了爸爸的徵兵令，孝順貼心又想忠孝兩全的她決心代替父親出征......。搭上了新品製造、些微瑕疵的時光機，在一千四百年前到現在為止這段漫長的時空裡晃啊晃，無時無刻的時空錯亂。電風扇咿咿呀呀、呀呀咿咿，窗外愈來愈是烏雲密布，空氣凝成塊狀的沉默，聽不見的秒針滴答滴答轉了一圈又一圈，我和你們昏昏懵懵，繼續怎麼也走不到一千四百年前的時光旅行。

　　你們想去的地方是未來，有著熱騰騰午飯以及同朋友們自在笑鬧的未來。千年前木蘭的孝心、勇氣、堅定，那不是你們現在想了解的。電風扇還在咿咿呀呀，鬼唱著無調的旋律，雖只是一、二十分鐘後的未來，沒有風、天氣又陰鬱，連這樣簡單的未來都看似無望，就像你們盼著十三、四歲苦悶的日子結束，而這苦悶完了，其實是另一種苦悶。我想去的地方又在哪裡呢？電風扇咿呀著，我的耳朵開始鳴叫，甚至是嘶吼，剛剛踏上回溯時空的旅程便被攔截，我的靈魂隨著風扇咿咿呀呀旋轉啊旋轉，直到頭暈目眩......。

　　尋常的五月午後，上完了體育課，我們一身臭汗回到教室，35號使力扭了黑板右側四架電風扇的開關，全扭到了最狂放最豪邁的1號強風，咿咿呀呀、呀呀咿咿，好涼，好舒服啊！耀眼璀璨的陽光穿過半掩的遮陽板縫隙，遍佈了融著鹹濕汗水味的教室，風扇旋轉出狂風，狂風揚起灰塵。大口喝著水，瞇瞇眼凝視無聲流動的光與塵，半發呆地休憩，當地理老師踏進教室，坐在講台前翻開課本，我們猶靜默地喘息，方才球場上的馳騁、躍動恍惚如夢。咿咿呀呀、呀呀咿咿，地理老師的聲音逐漸由電風扇的鬼唱吞沒，隨著風和不成調的歌，我們的眼神愈來愈迷濛，那麼樣懶洋洋的，我們的異次元將要出現了嗎？不，強風驟止，電風扇的咿呀聲虛脫無力地隱沒了，我們甦醒了，從奇幻中醒轉，只看見地理老師蹲在黑板右側，決絕地拔去了電風扇的插頭，與她的聲音相抗衡的風扇必然得投降。

　　「你關什麼關，這是誰的教室？」甦醒得最徹底的35號憤怒地朝地理老師喊，趨前又插上了插頭。咿呀聲起，風勢漸漸加強，地理老師怒瞪著35號，我們旁觀，我們沉默，我們等著這場因風而生的衝突蔓延，或是雷聲大雨點小地戛然而止。「風紀，去訓導處叫生教來！」地理老師怒不可遏下了命令。荒謬的是風紀未曾立即衝向訓導處，反而是慌忙拔耳環、穿外套，其餘人等也意會到生教來會是什麼樣的景象，紛紛整理起服裝儀容，待得風紀往訓導處去，都快到訓導處門口了，地理老師竟又派了個人把她追回。風暴開始，地理老師在講台上氣沖沖地怒罵我們，電風扇的咿呀聲成了絕佳的背景音樂，時間在風暴中輕輕溜過，地理老師的眼裡，我們都是一群欠改造的頑劣分子。對，我們欠改造，所以師長的怒吼和電風扇的鬼唱於我們沒什麼不同，恍若未聞，像是鄰居家砸鍋砸碗，我們冷靜以對。一堂課四十五分鐘，說短不短，說長不長，鐘聲無視風暴正發生，神不知鬼不覺悠悠響起......。

　　噹～噹～噹～噹～你們期待的未來就是現在。電風扇依然故我地運轉，咿～咿～呀～呀～窗外的烏雲聚成龐大的集團，不能蒸發的熱始終留置在我和你們呼吸的高度，但你們已舒活了，兩光的時光機不再強迫你們嘗試去向遙遠的時空，我也不再如電風扇的合音天使一般叨叨絮絮。捧著課本踏出教室之際，心神仍迷茫，身後傳來你們開懷的笑聲，還有被你們的笑鬧聲遮去而漸漸隱約的風扇聲。

　　天空灰得宛如一面髒汙的牆，悶熱的感覺愈來愈沉。抬頭望了一眼，多希望那面牆立即龜裂，然後洩下傾盆大雨，正這麼想著，豆大的雨珠以猛烈的攻勢從天而降，轉瞬，嘩啦嘩啦的滂沱澆醒了我，在雨中倉皇急奔，僵硬旋轉的風扇因老舊而生鏽、沾染著塵埃所致的咿呀聲終於從我耳裡喑啞了。嘩啦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