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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說,地震發生前的天空總是異常絢爛或美麗。是災難前,上蒼給與的仁慈警示,還是災難後,無助的人們自我安慰的穿鑿附會?科學仍不能給我們答案,唯一確定的是:某些經歷過災難的人的確是藉著記憶天空的美來回憶受難的痛苦。
  小三或小四的時候,日本發生大地震,新聞也是猛烈播放相關消息,我其實不是很理解地震到底會造成什麼後果,隱約聽母親在講電話時說著「地震一來,就都死光光啦,想開點……」之類的話,「死」對小學生的我來說是很驚恐的事,即使我不理解「死」這回事,一如我不理解地震的後果,我還是為此哭著跟母親說:「我不要地震啦!」回想起來,這是非常愚蠢的往事,天災異變,本是半點不由人。

  當我漸漸忘了對地震的恐懼感,變成一個正常的國中生,上學、補習、讀書,日復一日過著沒什麼樂子的生活,九二一大地震發生了。

  後來,聽著人們說著,九月二十日傍晚,天空美得不尋常,橙紅、紫紅的光芒渲染著,年輕的人們無心地抬起頭來,恰好目睹了,然後渾不在意的說著:「好美!」也許有一、兩位長者依據自古以來的傳言,低聲喃喃著:「會有事情發生啊!」但也僅是如此。

  我不記得九月二十日傍晚的天空了。那天是星期一,我要去補理化,書包裡還放著志文出版社的莫泊桑短篇全集之一。九點半離開補習班,回家後很快洗完澡,然後把書看完,盤算著隔天要去還書,才心滿意足地爬上床睡覺。沒想到我第一次半夜醒來就是因為大地震。

  那一整晚餘震不斷,附近住家紛紛逃竄到空曠的停車場,我們一家人不知在鐵齒什麼,堅定地躺在床上。房子搖搖晃晃,難以重返夢鄉,母親卻只是鎮定地說:「房子要倒了!房子要倒了!」早上,我們一如既往地匆忙梳洗,然後慌慌張張出門。走到巷口,一個穿便服、騎腳踏車的男生驚異地看著我說:「今天放假耶!」原來不只有颱風假,我終於知道了地震會帶來多麼嚴重的後果,比個人的死亡還嚴重的後果。

  九二一喚醒了我童年時對地震莫名的恐懼,讓恐懼變得更真實。不是我在搞笑,沒去上學又停電而無所事事的時候,我都是仰賴著:「我一定要把莫泊桑全集還回學校圖書室」的信念克服害怕。如果不是莫泊桑,我可能已經神經質地決定在房子壓死我之前,先自我了斷。這麼說來,我還真不是常人。

  人總是會長大,悄然地堅強,或說是麻痺,明白了生命裡遭遇的很多事都是無可奈何的命運,不是我不想要,就不會遇上,也不是展示我的怯弱,就能逃過一劫。

  四川大地震,人間煉獄再一次透過傳媒出現在我面前。雖然不想看、不想聽、不想知道有那麼一群人還陷在生死的關鍵時刻,但折磨、痛苦是真實的存在,而我們什麼也不能做,僅僅是在萬里之外,隔著屏幕看屍體被挖出、獲救的人少了胳臂或腿、無意義的數據不斷攀升,我們會難過,掉幾滴淚,甚或慈悲心起捐點錢,最後呢?真實世界的創傷不能轉移、不能分擔,每個人都只能單獨面對自己的創傷。

  有的人記憶著天空的美,回溯家園倒塌時,自己被壓在土角厝底下到天亮的驚恐;有的人記憶著黑夜裡閃動的地震光,回想那一夜天搖地動的不安;我則是記憶著那一天的理化課和那一本莫泊桑全集,回憶我個人的恐懼。

  媒體不停地危言聳聽,台灣是不是也將有大災難呢?多看看天空吧!如果真的有災厄,如果倖存,那是記憶的觸點,如果不能倖存,如果只能任由生命消逝,那就當作告別世界的最後一幅畫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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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rspandor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