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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發表於2007.09.22

  看起來好像過去了,其實沒有,其實還在那兒。--《李敖‧北京法源寺》

  這不過是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事發時讓人錯愕,事後興許是要咒罵連連,卻絕非刻骨銘心的愛恨情仇,至於我能記憶十多年,我都感到一股不可思議的興奮。很可惜人生不是偶像劇或韓劇,否則這樣的情節大可以發展得很浪漫、很純愛。

  六歲,我被媽媽送進巷口的幼稚園,關於幼稚園的回憶,保留下來的並不多,我記得方園長、石老師、石老師那與我同齡卻不同班的女兒──第一個由我自己認識的朋友,後來我們國小高年級又同班了兩年──一個總是喜歡趁大家慌亂到櫃子拿東西時,偷親女生臉頰的男生──冤家路窄,我們在低年級就同班了。我一直以為我記得的僅僅是這些。

  兩、三年前的某個夏日,從昆陽站轉搭公車返家,車上人擠人。長年搭公車,我已習於在沙丁魚的氣味裡採取對自己最好的呼吸方式,以視覺轉移嗅覺的注意力,神不知鬼不覺的偷瞄那些與我緊密靠近的陌生乘客,依賴視線觀察攫取一個又一個天馬行空的想像,足夠讓我忘了難以呼吸的現實。然而,有一張臉──更準確的說是側臉──卻讓我停止了游移的目光,就算只是側臉,那特別突出的顴骨,以至於臉頰特別凹陷,是他,絕對是他。幾乎要脫口喊出:「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認得你。」

  那真的不過是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我以為我忘了,沒想到再看見他的臉,我居然還是懷有不知能不能算是恨意的恨意。

  他,是隔壁班的男生。所謂的隔壁班是讀整天班的,因為媽媽沒上班,只是想讓我能有學前教育,因此我在幼稚園裡讀的是半天班。整天班和半天班完全是分開的,但我也忘了到底是為什麼,就是有那麼一天,兩班一起在一間大教室裡吃點心,他坐在我旁邊,而這笨手笨腳的傢伙打翻了自己的綠豆湯。小孩子打翻湯湯水水,本也無可厚非,怪就怪在他的反射動作是跟我「要」手帕,天真如我,從小被教育遇到有困難的人要熱心伸出援手,也沒多想我跟他根本就不認識,就掏出媽媽幫我洗得香香的手帕給他。他的下一個反射動作更是讓我徹底傻眼,他把我的手帕一把抹上那一攤打翻的綠豆汁液。從頭到尾,他都沒說一聲謝謝,也沒說要把我的手帕洗得香香再還我,那天之後,我沒有再跟他坐在同一間教室過,我也不知道那條手帕究竟何去何從了。

  我不是個小心眼的人,如果不是在公車上窺見他的側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想起這帶著恨意,卻又隱藏笑點成份的往事。人的記憶體彷彿是雜亂的收納盒,生命的任何細節隨時被收藏,有意識保存的部份總是常被翻閱,然而更多更多看似忘了的,其實是被埋在收納盒底部解不開的毛線球,或許有那麼一天,一張側臉就如一團毛線的線頭,輕輕一拉,暫時忘了的記憶又都迎上心頭。

  聽說,老人癡呆的症狀總是忘了上一秒鐘的事,數十年前的事卻歷歷在目。很久很久以後,當我老了,失去了許許多多生活的記憶,是不是還會帶著不明顯的不甘心叨唸著曾經有個男孩欠了我一條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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