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印‧象

之一

    有點納悶，我的臉難道寫著大字：「歡迎說笑話給我聽！」

    昨天去外掃區，ㄌㄔㄌ說：「老師，我說笑話給你聽好不好！」我拒絕了無數次，他還是堅持要說花木蘭的笑話，因為我在盯其他男生打掃，故事的經過完全沒聽進去，結局倒是聽很清楚，那是個有色的笑話。「不好笑，你的笑話很難笑！」這是我給他的評語。今天早上ㄌㄔㄌ還是一直問：「老師，我說笑話給你聽好不好！」我強烈阻止他，結果ㄏㄧㄇ也開始說：「老師，我說一個笑話給你聽！就是啊，哪一種動物最喜歡穿胸罩......」

    可以不要再說笑話給我聽了嗎？十三歲少年腦袋瓜的五顏六色，不是我這純潔的實習國文老師可以理解的。

之二

    今天有游泳課，早自習我叮囑全班游泳課盥洗速度要控制好，不要拖延了下堂課的時間。在班上很有兄貴風格的ㄏㄧㄇ突然問：「ㄓㄧㄌ也要游嗎？他會游嗎？」他是本月份ㄓㄧㄌ的小天使之一，平日很愛管ㄓㄧㄌ，而且管得很兇悍，指導老師說他是刀子嘴豆腐心。

    按我觀察也是，ㄓㄧㄖ不太注重衛生，有時候會後仰猛揉頭髮，坐在後面的ㄏㄧㄇ會巴他頭，但那種巴不是欺負，而是當他是兄弟的那種巴，女生很愛告ㄏㄧㄇ的狀，說ㄏㄧㄇ太兇，她們都不知道ㄓㄧㄌ很盧的時候，就是要兇一點命令他呀！我也看過ㄏㄧㄇ鐵漢柔情的時刻，他和ㄓㄧㄌ同在外掃區掃男廁，目前他拖地，ㄓㄧㄌ擦牆壁，雖然ㄓㄧㄌ拖拖拉拉擦很慢，而且還不知道有沒有擦出效果，ㄏㄧㄇ會很有耐心看著ㄓㄧㄌ擦完牆壁，等ㄓㄧㄌ退出廁所再拖地。

    當ㄏㄧㄇ公然質疑ㄓㄧㄌ會不會游泳，大家的目光都注意到ㄓㄧㄌ的椅背掛了一袋袋子，顯然是泳褲。ㄏㄧㄇ更絕地說：「老師，我們該不會要幫他穿衣服吧！」我說：「不會啦！ㄓㄧㄌ會自己穿衣服。」此話一出，馬上後悔，因為想起指導老師召喚小天使組男生下課去找她，該不會ㄓㄧㄌ真的不會穿衣服？

    下了課，指導老師在辦公室慎重其事地說游泳課要拜託小天使組男生一件事，ㄏㄧㄇ又提出令人噴飯的揣測：「老師，難道要我們幫他洗澡嗎？」指導老師大笑，然後說：「不用啦！可是他會裸奔，所以你們要擋在盥洗室門口，然後一直出聲告訴他要記得穿衣服再出來，不然他會忘記穿就滿街跑了！」

    下午的健教課，指導老師從健康檢查表上的雞胸開始解釋，解釋到最後則講到男生胸部退化，所以游泳穿泳褲，但女生的胸部很明顯，游泳都會穿衣服。天真又可愛的ㄓㄧㄌ接了一句話：「會怕冷，要穿衣服！」他的意思是男生怕冷的時候，游泳也要穿衣服。ㄓㄧㄌ就是這麼搞笑，以為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他偏偏就是無厘頭丟給大家一句很妙的話。

之三

    可愛的ㄒㄓㄨ已經當值日生當到快變達人了，每天都迷迷糊糊出包，每天都繼續重複當值日生。昨天在外掃區看到他，問他倒廚餘沒，歪著頭說：「好像有耶！」回到教室，輔導股長就嚷著他沒倒，已經幫他倒掉了，ㄒㄓㄨ還厚臉皮說輔導股長雞婆。今天中午提醒他要倒廚餘，倒完再來外掃區，他提著廚餘桶還理所當然問我：「老師，你要跟我去嗎？」穿著國中制服，心智年齡看起來還像小三。當我在外掃區看到他時，廚餘桶還是髒的，問他怎麼沒順便在廚餘回收桶旁的水龍頭清洗，他又歪頭說：「那邊有蜜蜂！」我徹底輸給他了。

    ㄒㄓㄨ，不要再歪頭，不要再裝男童式的娃娃音了。快快長大吧！但要是他真的長大了，我會很失落吧！因為我的戀童癖就不能被滿足了。

之四

    午餐時間，地理老師還在班上「試圖」要跟全班溝通，這都是因為班長ㄌㄔㄑ問了一個蠢問題，他問地理老師可不可以逐題講解講義上的題目。為了讓他們專心聽地理老師說話，我暫時不准他們裝第二次菜，結果從國中教我的時候就很碎念的地理老師一直不中止。

    十二點二十的鐘敲響，大家躁動嚷著：「老師，可以裝湯嗎？再不裝就要打掃了啦！」地理老師終於覺悟地準備離開了。離開前還跟我聊了一下她很有心想跟這個班溝通的心意，最後問我怎麼稱呼，我的心底升起了一股複雜的感覺，不知道該不該回說：「老師，叫我名字就好，我以前也上過老師的課。」全班一起被臭罵該去勞改的記憶還很鮮明，其實不討厭地理老師，甚至要說這段記憶豐富了我的國中生活，讓我的國中生活更無厘頭。終究還是微笑著說：「我姓胡。」

之五

    六月畢業，原是下定決心要割捨一些東西，豪邁地清理書桌，把國中小的畢業紀念冊都搬到樓上倉庫。然而懷舊也是一種難以根治的慢性病，有時以為痊癒，每當季節輪替，它又安靜地發作了。翻著染了一點灰塵的國中畢業紀念冊，看出了很多趣味，本來模樣是模樣，名字是名字，每天在學校裡反覆看著出現的老師，不一定知道名字，知道名字的，也未嘗想得起來長什麼樣子，再看畢業紀念冊，一切都像連連看，每個名字都找到對應的面孔。

    之前胡適國小的某女老師跑來辦公室，看到我就說我是胡適畢業，而且堅持教過我自然，可我怎麼都想不起國小看過她。我查出她是誰了，原來是國三時隔壁班的導師，難過她說我面熟，面熟是面熟，但她的記憶把我放錯時間點了。而我疑惑的是她到底是國小老師還是國中老師，怎麼又教國小又教國中？

    學校裡側臉嘴角揚起的弧度像極藤木直人的某數學老師竟然不在畢業紀念冊裡，所以他不曾教過我們那一屆。我很喜歡看他的側臉，現在才喜歡，以前看過他，都覺得他好嚴肅、好兇，但現在發現他其實很常笑。每次從三樓上四樓，都可以看見他坐在八年級導師辦公室裡，樓梯間望過去的視野很好，恰恰就是他的側臉。(又有戀童癖，又有戀大叔癖，我的腦袋到底是什麼做的？)